尽管黄胜江也是在农村长大的,但他从贞丰县城来鲁容乡里秀村报道的头一天,还是被当地村干部来了个“下马威”:给他一副冷面孔。 2016年9月,黄胜江作为县政法委的一名普通干部派驻里秀村,当时是以“精准扶贫、同步小康”驻村干部来到这北盘江边的。来的第一天,村干部看他长得白白胖胖,心想,又来了个镀金的,所以对他爱理不理。黄胜江个子长得高大,正好而立之年,古人说,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但在村干部和村民们眼里,他是个“娃娃”,未经风霜洗礼,大家压根不看好这个帮扶干部,私下嘀咕:“又是哪个领导的娃儿,来呆两天,回去提拔当官……” 面对村干部和村民们的误解,黄胜江沉默不言,也只能沉默。但心里思量着,既然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哪怕这里是块铁板,也要把它砸出个洞来。 里秀村位于北盘江东岸,为贞丰县鲁容乡所辖,鲁容乡是贵州极贫乡镇之一,里秀作为鲁容乡的深度极贫村,山高坡陡,85%以上是布依族村民。虽说地处北盘江边,可常年缺水。这是贵州地处江河地带的一个共同特点。北盘江边的村民对生存环境编了个顺口溜: 眼望盘江河, 有水喝不着。 姑娘往外跑, 媳妇讨不着。 石缝种包谷, 只够三月活。 要想吃米饭, 除非坐月婆。 …… 里秀村所辖12个村民小组,570多户人家,2600多人,是全乡土地最大最散切割最严重的山村,由于海拔低,又地处江边,因此,夏、秋季节十分酷热,不要说外地人来这里难以忍受,就是当地人都感到酷暑难当。 当时的村委会村民办公联系点离江边很近,说是村委会活动室,实际就是两间破房子。那天晚上,黄胜江住在破房子里,的确感到那热气是一阵阵侵袭身心,整个夜晚可以说是煎熬过来的。至今三年过去,一想到那个晚上的苦熬以及承受,他都有些佩服自己。因为,那不仅仅是考验身体的承受力,还有精神的抗压力。白天村干部和村民们对他冷眼相待,他就意识到,扶贫之路不仅漫长而且艰巨。 尽管情况复杂,环境恶劣,黄胜江知道,不但没有退路,就算有也不可能退缩。 黄胜江(右)与老百姓交流 北盘江边的里秀,天干了很久,一直没下雨,住在江畔的不少村民只能下到江边扛水喝。村委会也不例外,第二天,黄胜江拿着空的矿泉水桶和大家下到江边,他与扛水队伍走在一起,没有谁觉得他是从县里来的干部,他跟大家一样,像一个地地道道村民,爬坡、下坎、弯腰、打水……没有一个动作或行动让大家觉得他是县里来的干部,而是觉得他就是邻居家的大小伙子。他扛着一桶水,一步步稳健地往坡上走,汗水在他脸颊两边流淌,他一声不吭,偶尔腾出一只手来,在脸颊上括一下,甩一下手,努力往坡上行走。年龄大的,扛一次水就歇下来了,年轻点的要下到江边扛两次,黄胜江也一样,没有休息,一口气扛了两桶水到落脚的地方,这不仅让村民们讶然,尤其让村干部刮目相看,认为小伙子非同一般,切不可当“娃娃”看待。 第一次“行动”,黄胜江在里秀村不敢说拿到了满分,至少在有眼光的村民们眼里是八九十分的标准。其实,黄胜江并非是作秀,他本来就是从农村一步步干到县政法委的,他们根本不知道,此前,黄胜江在贞丰别的村里当过村干部,不敢说是“老经验”,至少能吃苦耐劳、身体力行。不仅是在农村长大的人,而且,具有村干部的工作经历,虽然现在在县政法委下属单位工作,成了机关干部,但他在机关里什么活都干,还是办公室的“一支笔”,抄抄写写、工作汇报等等方面的文字,有令必行,绝不怠慢。可以说,单位是把他当复合型人才培养的。来到里秀村,村民们看他年纪小,一副白白胖胖的脸蛋就小瞧他,认为是来“镀金”,过几天,拍屁股走人,回去就说有几层工作经历,然后名正言顺提拔当个什么科长、局长的…… 事实并不是村干部村民们想象的那样。组织安排黄胜江下到里秀搞帮扶工作,不仅是县里的统一部署:尽量安排年富力强的干部下基层扶贫……也是政法委班子的意见,黄胜江不仅年轻,有农村生活经历,还有村干部工作经验,下到贫困村里秀搞扶贫工作是最合适人选。要说自愿选择,黄胜江肯定不会选择再到农村工作,这不光是他本身就是农村长大的,他还在贞丰挽澜镇的一个村里当过两年村支书,从意愿来说,谁也不愿意重复走过的路;尤其是儿子还小,刚上学,需要陪护和管教,下到乡村,这就意味着把儿子全权丢给了妻子一个人……但面对工作和组织安排,黄胜江不可能选择。 他想,人们怎么看我没关系,但自己不能放弃自己、偏离自己的航向。 可是,让他意想不到的是,他来到里秀才两周,一天,组织上突然通知他回单位上班,让单位另一位比他年龄大一些的同事替代他在里秀扶贫。黄胜江心里虽然嘀咕:怎么回事啊?难道我哪里做错了?是不是村干部向上反映,我哪里做得不好了?不满他们的意?才刚刚熟悉村里的一点情况呢…… 一切服从组织安排和调度,黄胜江没有犹豫,打起铺盖卷回到了县城。从情理上说,这是他求之不得的,回家正好可以照管儿子读书啊。然而,他怎么也没想到,才半个月时间,组织又找他谈话,让他继续去里秀搞扶贫工作,把同事换回来。黄胜江虽然觉得奇怪,但没有问为什么?他还是以任劳任怨的心态服从组织意图和安排,打起铺盖卷再次回到里秀村。 当笔者2019年初秋来到里秀,对这一问题表示不解的时候,黄胜江淡淡地说出了个中原因。他说,他也是事后很久才了解一点情况,比他年龄大些的同事之所以很快就返回了单位工作,一方面由于其工作原则性太强,另一方面,还因为他说不了布依族话。 黄胜江明白,这两点都是一个扶贫干部在里秀能否干下去的根本所在。里秀村12个村民组,2600多人,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村民都是布依族,生活、交谈全说布依族话,一个帮扶干部想在里秀扎下去,说不了布依族话就等于一个聋哑人走进村寨。尤其是走村串寨落实工作的时候,你说汉话可以,在他们不了解你的情况下,根本不和你搭话,你说你的汉话,他说他的布依族话,你说话他听得懂,他的话你一个字也听不明白,想开展工作,这比登天还难。 同事不会说布依族话,也不听不懂布依族话,这是他到里秀不到半个月就回到单位的原因之一。其次,是同事的工作原则性太强,什么都按规则原则行事,一是一,二是二。黄胜江觉得,在一个高度文明发展的社会环境里,讲原则讲规则讲道理没有问题,但凡事,尤其在长期形成的特殊民族文化心理的村寨讲原则、讲规则,工作起来那就有些难了,你讲你的,他不和你对话,那你一点辙都没有。这里山高坡陡,和文化不多、觉悟不高的布依族村民打交道、开展扶贫工作,没有耐性肯定不行,除了耐心,还得和他们“和”,真正走进他们,和他们做朋友,他们才会接纳你相信你,如果动辄就上纲上线,他们根本就不和你合作,甚至离你远远的。 初次与里秀村“第一书记”见面,我的感觉,黄胜江不像驻村干部,从他接电话的频率看,倒像一个公司老总。在我印象中,只有那些大公司的大老板们才业务繁忙,才电话不断,才如此应接不暇。 到了鲁容,天气又放晴了,太阳钻出云层,气温升起来,尽管已是秋天,但闷热还是使人难以适应。我躲到乡政府大门口一棵榕树下,独自坐在石凳上等着。10点、11点、12点,12点半……等啊,一直等到中午一点钟,会议才结束。我早已饥肠辘辘,黄胜江没说一句客气话就把我叫上车,拉着往里秀跑,他说,到村里再吃饭。我想,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工作模式,所以不在乎我这个外来人对时间对饥饿的感受。 赶到里秀村委会工作活动点,已经是中午一点半钟了,此时,村里的干部们,包括从县、乡各部门抽调到里秀参加脱贫攻坚的驻村干部,差不多都吃过了饭,只有三几个人还没放碗。两张大圆木桌摆在屋子里,桌子上只有一盆老南瓜尚且不少,其它三个菜几乎荡然无存。我已经饿得不行,由不得礼貌和客气,自顾盛上一碗饭坐在桌边狼吞虎咽地吃,而黄胜江却还在走来走去安排工作,工作安排完,电话又来了,等他坐下来吃上饭时,桌上的菜几乎空空如也。他独自坐在一边吃着饭,一边回答着旁边人有关工作方面的请示。 我扫眼看看还坐在凳子上的干部们,大多都比黄胜江年长。菜吃剩了,厨房没说给他再烧个菜,坐在屋里的干部们,无论是比他年大的还是年小的,没有一个人说句客气话,有客人来,再做个菜什么的?他们既没把黄胜江当“老大”,当第一书记,也没在乎我这个远道而去的“客人”。黄胜江作为最后一个吃集体午饭的里秀第一书记,独自坐在一边,即便没了下饭的菜,也把白饭吃得津津有味……顿时,我觉得,这个人,这个黄胜江,虽然人很年轻,如果不受欢迎、不被大家认可,搞不好里秀村脱贫攻坚工作,实在是找不到任何理由。 午饭后,我跟着黄胜江来到他的办公室。 我想细致和他聊聊他在里秀三年时间中记忆犹新的一些经历,然而,刚说一句话,就走进来一个人:黄书记,我们组那户人家坝子的堡坎该不该垒? 黄胜江:你再认真了解了解,看看坝子有无垮塌的危险?要有数据和调查资料作支撑,千万马虎不得…… 来人走了出去,我再次提起话头,又进来一个人说:黄书记,我们组的那户人家,女儿嫁出去两年了,但户口一直没有迁出去,这个怎么报? 黄胜江:这个一定要搞准确,如果确实没有迁走,这种情况,必须和当事人取得联系,最好是帮助她尽快把户口迁到丈夫所在地去…… 一会又进来一个个子矮小的男子,说布依族话,黄胜江也用布依族话与他交谈,坐在一旁的我根本听不懂他们说的什么?男子走后,我问黄胜江,这个男子是做什么的?他来和你说什么事?黄胜江告诉我,这是村里的贫困户,叫罗仁生,为了帮助他尽快脱贫,村里安排他在村蜜蜂养殖合作社当管理员,他来就是汇报蜜蜂养殖方面的情况。 罗仁生刚走出门,与其擦肩而过进来一个30来岁的女生,进门喊了一声黄书记后,并与黄说了两句话就走了出去。我不明就里,问这是做什么的?黄胜江告诉我,这是从县里来参与脱贫攻坚工作的老师。黄说,到里秀村参与脱贫攻坚的老师不少,他们主要负责走村串寨了解村民脱贫的具体信息,把了解到需要解决的问题和困难汇报到指挥所或村支委。他们到村里参与脱贫攻坚“大决战”的时间,是利用没有课的时候进行,从县城来村里很远,有车的带没车的,结伴而来,虽说每周就一两次,但还是很辛苦的。黄胜江不免体贴地说。 老师走出门,立即又进来一个满身泥灰的男子,用布依族话叽里呱啦说了半天,我一句也没听明白。他走后,黄胜江说,这是给农户做透风漏雨工程的工人,他是来告诉我,已经做了多少户,叫村干部过去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 那个下午,我的采访实在没法连贯性进行,不是不断来人说事打岔,就是黄书记的工作电话接个不停,我想,这样的工作频率,没有年轻的资本和一副好身板定然是吃不消的。 掉血掉汗不掉队,脱皮脱发要脱贫,里秀村不脱贫,我绝不离开。这是黄胜江发誓和“穷”磕到底的信心和决心。为了快速把脱贫攻坚政策推向纵深,落到实处,他还创建了“新时代农民讲习所”,以“双语(汉话与布依族话)”编唱形式活泼的山歌、说唱等,将脱贫攻坚政策植根到农户心里。村里一个叫罗仁明的农户就编了一首大白话诗表达他对黄胜江在里秀三年的工作情况: 我叫罗仁明 是贞丰县里秀村村民 村里百香果丰收了 又大又甜 这是全村人的脱贫果
种植百香果以前 我们祖祖辈辈都种包谷 一年磨到头 种出的庄稼也只是够吃
有一天,村里来了一个干部 个子高高的 听大家说 他是村里脱贫攻坚的驻村干部
刚开始,我们没人理他 这个年轻干部一来就挨家挨户走访 喊我们把土地流转出来 不要种包谷 改种百香果
我家有20多亩土地 虽说全是陡坡 但要把这些地拿出来 不种庄稼了,我们吃什么 土地是我们的命根子 当时大家都不干 担心被骗,心里没底
这个年轻干部又挨家挨户跑 接触久了,我们才知道他叫黄胜江 是来带领我们脱贫致富
村里有8户“钉子” 大家都听他们的话 黄书记的工作受到百般阻碍 这样僵持了两个星期 我们以为他坚持不了多久就会离开
一天上午 黄书记和村支书突然把村里部分人召集到地里 现场测量土地 当面给钱 一亩地每年300块 还可以去百香果园做事 大家就抱着试试心态签字领了钱
2018年 全村的苞谷地换成了百香果 6月份,第一季百香果获得了大丰收 今年,我们村的百香果销售到了各地 全村人都开心极了
黄书记没有食言承诺 我们在百香果园上班 每月工资3000多 加上土地流转 我们一个家庭年收入好几万
黄书记来以后 我们村的变化可大了 通组路修好了 村子里有了路灯 家家都修了新房子
如今 在海拔500米以内的土地上 全部种植百香果 百香果里还养蜜蜂 海拔500米以上的土地 有的种上了金芒果 黄书记说 百香果是我们村的脱贫果 金芒果就是我们村的致富果
我们村慢慢摆脱了经年的贫困 而黄书记 年纪轻轻的小伙子,头顶却开始秃了 …… 是的,正如村民罗仁明的大白话诗所言,里秀村富起来了,而黄胜江却渐渐“老”了。 黄胜江“老”了,但他也收获了。驻村三年来,他得到省、州、县、乡各级组织的肯定和表彰,2017年里秀村分别荣获黔西南州党建扶贫“五共四化”示范村及贞丰县、鲁容乡优秀“五人小组”单位及个人荣誉称号;2018年荣获黔西南州“州级民主法治”示范村;2018年黄胜江个人荣获中共黔西南州委和中共贞丰县委“全州、全县脱贫攻坚优秀共产党员”称号;2019年获贵州省“优秀村第一书记”荣誉称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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