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勇散文诗《德江的夜》

德江的夜

“一层一层的梦，醒不来。一夜一夜的念，寄给谁？”

                                       ——题记

1

今夜，给你一十七摄氏度的想念。

今夜，给我装不下你的眼眸。

这前前后后的折叠，在乌江的或左或右，水把两边的岸推开，两岸留不住灯影。由水织成的一方乐土，疆域里低吟的河水悄悄地流淌蜿蜒。

大地始终隐没不了它的身躯，在水里轻飘飘升起。

水，长天之水，从古老的岩洞里流淌而出，怀揣祖先家传的信念，一代一代，托起岩洞里高高的棺木。

活着的人向下，逝去的灵向上。

2

在德江，黑夜是块软软的海绵。

在我眼中悄悄融化，融化。

远处，深黛色的青山，弯下腰去，仿佛正给城市的灯火，讲述一个古老而寓意深远的故事。

它的语言，缓缓流淌，使城市的灯火有些隐隐作痛，使它闪烁不定，使它忽暗忽明。

城市的灯光，终究被剪碎，遗落自己的影子。多年以前，已经有文明之路，大堂之上，坐东向西。

夜幕，正在悄无声息地给你制造一个湿漉漉的德江。

露水向下，晨幕中的鸡鸣向上。

3

抬头望天的牛角，横向呼风的师刀。

流淌的水，流淌的卜辞，流淌的唱腔，穿过时光。

第一杯酒，当作酬神，献给我们的前世。

土地是多么轻巧，承受着生命之重。

第二杯酒，当作插戏，献给我们的今生。

空气是多么清凉，托举着苍穹的云。

第三杯酒，当作正戏，献给将来的人。

这缠缠绕绕的水网，是我的小愿；那浩瀚的星空，是德江的大愿。

4

一切终究回归自然。

一层具象，二层朦胧。

西边的山头，把落日藏进黑夜。

但我还是听到了这块小小的土地上，绿色和水缠绕私语。

三层溪，四层水，五层嫩绿，六层梦。

自然和自然的爱恋如此干净，皎洁。不知所起，不知所终。有人在河中轻摇蒲扇，有人在江边闲庭信步。

而我，在一扇玻璃窗后面，看不清自己。

七层思念，八层恍惚，九层尘土。

大德若水，大美若江。

5

那个舞师刀的人，喊出的声音悠远。

喊来山山水水，喊来远方的寂静。德江的夜，在琴键上缓缓流淌。山水，国画，刻板，德江是一幅让人丢了眼神的画。

从画里舀出第一盆水，祈求风调雨顺。

从画里舀出第二盆水，祈求五谷丰登。

从画里舀出第三盆水，祈求人畜健康幸福。

6

德江，任我整夜疯言疯语，打不破你的缄默。

夜，是一层一层的。梦，也是一层一层的。

湿漉漉的清晨即将携带一整夜的深情醒来，即将缥缥缈缈。山里的苗家人土家人推开吱吱呀呀的门，碧草蓝天，钻进屋内。

湿漉漉的清晨，即将托举着我稚嫩的期盼，把我打回婴儿的样子，把我还给未出生的胚芽。

走出去，从这扇玻璃窗走出去。沉下去，沉在香甜的麻糖水之上，沉在绣娘丝丝密密的缠绕里。

丝线窈窕如绣娘的腰肢，缠绵如绣娘的眼眸。

7

灯影重重，山影也重重。

水影悠悠，月影也悠悠。

我这个吃土豆长大的人儿，我这个吃荞麦长大的人儿，乌蒙山脉的风雨养育的人儿，河道使我迷失，使我恍惚，使我不知所踪。

水流着，水把宗堂的傩面清洗。

水流着，水把我来自高原的身躯清洗。

水流着，水即将亲手把黑夜嫁给黎明。

你的夜晚干净，你的夜晚浸透出清澈的黑，你的夜晚，俊俏如绣娘的脸儿。

8

在一千张傩面之下，远古之理醒来。举手投足，每招每式。

在一千张傩面之下，远古之事醒来。《关公斩蔡阳》、《安安送米》、《甘生赶考》、《苏妲姐选婚》、《钟馗斩鬼》、《八仙庆寿》。

在一千张傩面之下，远古之技艺醒来。上刀山、下油锅、刹红铧、口含红铁。

在一千张傩面之下，远古之喜怒哀乐醒来。骠悍、凶猛、狰狞、威武、严厉，或稳重、深沉、冷静、和蔼、慈祥，或奸诈、滑稽，或忠诚、正直，或英气、狂傲，或温柔、妍丽。

9

今夜，我即将安然如梦，我的梦是一对绣花的枕头。

今夜，我即将安然如梦，我的梦是被面上绣娘的手香。

今夜，外敌的刀都将被五彩的丝线缠绕下收缴，布满恶念的血液都将臣服于一块干净的手帕。

10

从乌蒙山到武陵山，从乌江源到乌江，从黔西北到黔东大地，我怀揣一个吃土豆的身躯，怀揣一个吃荞麦长大的身躯，行走于你的山重水复。

四周的黑渐渐向我更紧地笼罩，我试图突围的头颅，仿佛丢失在我遗忘的国度。

武陵山脉蜿蜒的身躯，轻轻托起我今夜无垠的念。

为善荣庆，行善寿长，其德则广。

苏勇:男，生于1987年，贵州威宁人，现居毕节市七星关区。有诗作在《散文诗》、《贵州日报》、《零度诗刊》等发表。有作品入选《中国彝族当代诗歌大系》、《百草集》、《彝诗鉴2016年卷》等。